閩南送王船風俗雜記 @ 金毛尋回犬

閩南送王船風俗雜記
龍海市角美鎮鴻漸村鴻漸村村民多半姓許，造王船是在許氏家廟進行的。宗祠裡掛著幾張菲律賓女總統阿基諾夫人於1988年4月14日前來省親的照片。小小的鴻漸村得以揚名，主要是兩件事：一是因為它是阿基諾夫人的祖居地；二是因為村裡有個大陸惟一的鄭和廟。我見過這個被稱為鄭和廟的路邊小廟，毫不起眼，前段時間卻被媒體炒得沸沸揚揚。對此，同行的廈大人類學家石奕龍先生不以為然道：不大可信。　　王船擺在宗祠的大廳裡，主體已經造好，約四五米長的木製船身，貼了紅紅綠綠的彩紙，看那樣子，完全可以載了兩三人下水。船兩側插了一些穿紅著綠的古裝紙人，那是水手；船尾搭了間紙廟，額書「天上聖母」，廟前兩邊有紙涼傘，紙廟裡神位還空著。我一驚：「這是敬媽祖嗎？」　　造船的黃師傅說：「除了王爺，也有媽祖。漁民出海時供什麼神，王船上也要供什麼神，很多。」　船身造好了，剩下的都是扎紙工藝。宗祠裡，到處擺放著紙做的神靈：兩個大騎獸的大門神，還有一排竹片舉起的路神。黃師傅他們是外村藝人，走南闖北討生活，他解釋路神很有意思：「他們就像交通警察，到時候插在岔路口，可以保一路平安。」　　王船是嚴格按照實際生活中的船縮小建造的，到時候會有舵、桅、帆等部件，船艙蓋可以活動。造船師傅掀起給我看，說：「送王船那天早上，船上要裝很多東西，水呀，柴米油鹽，衣服，還有馬桶電視，家庭日用品，滿滿一船。然後去游神，晚上一把火燒掉。造這樣一艘船要好幾千元錢。這船還不算大的，有的村更大，要花更多錢。」　鴻漸村的送王船活動是三年一科，今年適逢其會。送王船的活動都按農曆計算，據說要趕在冬至（12月22日）以前完成。我去的這天（11月7日）是農曆十月初六，事實上，鴻漸村初一就讓道士打醮請神了。今年請的王爺姓朱，王醮祭神活動要持續三天，農曆十三（11月14日）送王船。因此，必須10天內造好王船，時間還是比較緊張的。
王爺信仰是不是瘟神崇拜
　　送王船祭祀的是什麼神，目前還有爭議。比較流行的說法是送瘟神。全國許多地方都有燒紙船送瘟神的習俗。毛澤東就寫了《送瘟神》的詩，其中云：「借問瘟君欲何往，紙船明燭照天燒。」福州也有送瘟船習俗，做法大同小異，紙竹扎船，送到水中燒燬。福州人送的神叫五帝，又稱五聖、五通、五福大帝、五方瘟神、五瘟王爺等等，總之是五位面目猙獰的瘟神。據說，五帝是五個捨己救人的秀才演變來的，相傳，五個秀才參加省試，夜見群鬼在井中下毒，他們共議守井，可是天亮後前來打水的市民不相信，以為他們是瘋子，為了證明井水有毒，他們汲水共飲而死。　閩南的送王船習俗與福州類似，但是送的神叫王爺。王爺也不止五位，到底有多少王爺，恐怕是筆糊塗賬。各種王爺廟，供奉三神的叫「三王府」，供奉五神的叫「五王府」，有池王爺、朱王爺、邢王爺、李王爺等數十姓，據說王爺總共有360位。
燒王船的日子

　　我第二次去鴻漸村是11月14日，也就是農曆十三，送王船的日子。早晨8點，王船擺放在許氏宗祠前，周圍聚滿了村民和服飾各異的樂隊。祭拜王船的活動已經進行了兩天，今天是最熱鬧的第三天。
　　不一會兒，王船就被眾人扛了起來，浩浩蕩蕩穿行在逼仄的街巷裡。前導是四五支的樂隊，有中式鑼鼓、腰鼓、嗩吶，也有西洋樂器，行進秩序井然，樂聲大作。王船緊隨其後，上面立一人敲鑼，前頭還有人扛著「代天巡狩」的旗幟不過這支隊伍時常受阻，因為巷子裡電線拉得太低，需要三四人拿了竹竿在前面挑起，讓王船委屈而過。直到過了鐵路道口，來到大街，王船才停下來裝上帆檣。樂隊有了用武之地，起勁地排列出各種隊形。　王船繞村出巡一圈後，抬回鳳山宮後一塊空地。這個廟的主神原來是保生大帝，現在請下來，臨時讓朱王爺坐了主位。　臨近中午，村裡湧來許多挑著擔子的婦女，一頭祭品，一頭掛著小桌子，嘩啦啦一陣，圍繞船頭擺開陣勢，像是訓練有素。船頭主祭臺，道士唸咒作法，信眾隨之頂禮膜拜。這是船頭醮。　下午在村中心榕樹邊還有一場醮事——普度，五位道士安坐在戲台上唸咒作法，台下空地上排列出更加宏大的場面，差不多也是一位婦女守著一方擺滿供品的小桌子，像小學生一樣，相當整齊。供品包裹雞鴨魚肉、米飯糕點、啤酒雪碧、香蕉菠蘿，甚至還有方便面、白米等，一場饗鬼的盛宴。　戲台到了晚上，恢復原有的功能，演出薌劇酬神，節目叫《劉秀登基》。透過榕樹裊娜的垂須，黑壓壓一群觀眾華麗的唱腔在夜空裡迴盪。其實王爺這時還呆在隔了一段路的鳳山宮裡。廟前廟後，王船附近，堪稱人山人海，鞭炮聲震天。晚上約8點，朱王爺被道士和信眾簇擁著請出鳳山宮，登上廟後空地上停泊的王船神座，同行的還有一干紙紮神靈。然後，有人放火，驚天動地的歡呼聲中，王船燒了起來，半小時後化為灰燼。
厲鬼變成了正神
　燒王船是送王船的一種形式，叫游天河，灰飛昇天嘛。還有另一種送王船的形式，就是送入海中，任它隨波逐流，叫游地河。游天河的王船，就此在人世失去了蹤影，可是游地河的王船，偶爾會有回音。　王爺信仰在整個閩南地區都極其盛行，即使三年一科，歷史上各地流放出海的王爺船必定不下數千艘。光泉州被稱為王爺廟總部的富美宮，就送出過100多艘王船。這些王船大半在海上覆沒，也有少數漂流到他鄉或異國。按台灣《諸羅縣志》記，十七世紀，荷蘭人的戰艦在夜海上就遇到過燈燭通明的王船，炮轟一陣，居然不沉，天明才發現滿船的紙糊神像，莫名其妙，傳說這船荷蘭人疫死大半。　漂流到台灣和東南亞等地的王船，不免遇到瞭解底細的閩南人，知道該如何應對。王爺是得罪不起的，一種辦法是好好侍侯，祭祀一番後再送出海；另一種辦法是請它落地，建起一個廟。台灣和東南亞等地的王爺廟就是這樣建起的，可以把這些王爺廟看成大陸祖廟的分靈。台灣許多王爺廟是泉州富美宮分靈出去的，這也奠定了富美宮在海峽兩岸王爺崇拜中的特殊地位。富美宮主祀的王爺叫蕭太傅，歷史上倒真有蕭望之這個人，西漢大臣。　台灣的王爺崇拜後來居上，也許已經超過了閩南。據稱，台灣民間設廟祀神最多的是福德正神，即土地公，第二位就是王爺。1918年，台灣共有王爺廟453座，1981年增至753座。台灣現存規模最大，被稱為王爺信仰總廟的是台南縣北門鄉代天府，俗稱南鯤鯓廟。送王船的習俗在台灣南部也相當流行。　認為王爺即瘟神的學者說，王爺的原始形態是死於瘟疫的厲鬼，能傳播瘟疫，所以人人恐懼，敬而遠之。早期的王爺崇拜的確比較神秘恐怖，不宜婦女兒童觀看，遇上王船被認為不吉。《泉俗激刺篇》描寫道：「送王流水去，鑼鼓聲動天。嚇得鄉人悸半死，恐被王爺帶上船。」然而在歷史中，王爺逐漸轉化為管理厲鬼之神，變成瘟部正神。再然後，人們將醫治百病、保境安民等功能都賦予王爺，於是有了「代天巡狩」的銜稱。今日，王爺崇拜早已喪失了詭異色彩神像也變得英武沉毅。一句話，惡鬼變成了正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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